星期五, 6月 08, 2012

眼鏡

眼鏡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眼睛是靈魂之窗。文章是應該這樣開頭的。可是有或沒有眼鏡,對我自己而言,是兩種不同的靈魂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時候猛地聽到,提到,文字當中看到,某一個人名字,腦海會頓時浮現他外表的特點,比如李小龍,直接想到他手執雙節棍,黑亮的肌肉。又比如,瑪麗蓮夢露,豐唇旁一點痣。葛雷哥萊畢克的眉宇。克林伊斯威特一身牛仔配快槍。蔣介石的頭頂,鄧小平的馬列裝。法拉佛西的卷髮,珍妮佛羅佩茲的腴臀,鍾楚紅會說話的眼睛,瑤瑤的殺很大….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想到誰,會直接想到他的眼鏡?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的腦裡,浮現的第一人,不是比爾蓋茲,而是:趙寧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個時代,流行的是一種大圈圈的眼鏡框,剛好可以擋住兩個滾起來的顴骨,笑起來眼鏡不會動。而近視度數有多深,就明白顯示透過鼻樑歪曲的角度上。鏡片上沾的頭皮,指紋,啼笑噴出來的口水,很清楚很清楚。這種大框向外闊伸的眼鏡,我也當然戴過,很方便的是,眼鏡從鼻上一下滑,弩個嘴就可以頂上去了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小學快要上四年級的暑假,我就開始戴眼鏡了。爸很慎重的帶我去台北博愛路的一家很有名的眼鏡行驗光。我只記得戴上了那種怪形狀,醫生可以換鏡片的驗光眼鏡,雖然很不舒服,可是很清楚。當醫生要我戴著那眼鏡,下驗光椅走一走適應一下的時候,我馬上不舒服的說:我不要戴這種眼鏡!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許多年之後,戴過也換過不少眼鏡。第一份在美國的工作,發現配眼鏡可以保險給付,於是到個算是鄉下的美國眼鏡行,接受驗光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還好英文字母都認得。2Z, F E 有的可能猜錯了,可是替我驗光的大夫,眉頭皺的非常深。我終於忍不住不安,在結束前問大夫,我是不是有什麼眼睛的毛病? 大夫這才鬆下臉龐,笑著說,他執業許多年,很少碰到像我這樣近視度數這麼深的人。當時,我的近視是六百多度。原來,美國的近視人口,比例很少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雖然釋懷,可是當時配的那副眼鏡,雖然清晰,卻是又厚又重。看鏡子裡的自己,就是一枚外星來的科學怪人。從此之後,甭說驗光,再也沒有到老美開的眼鏡行配眼鏡。而每次回台北,配又輕又好的眼鏡就是下飛機之後,一定的行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愛美的男女,都不喜歡戴眼鏡,而又都有時髦的太陽眼鏡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這兩片玻璃,擋住了可以訴情,欲言又止的回答。深邃的目光,震懾的銳眼,閃光燈的白圈,多少都減輕了眉目的真貌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可是,又沒有聽說過,不愛美,或者更直接,不美的男女,喜歡戴眼鏡。這兩片不完全反射的鏡片,讓喜形於色的不露骨,約莫遮住膽怯,隱藏些許愛慕,更掩蓋了怒氣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退伍之後,曾經擔任過一陣子,兼任三四個班級的專科教師。在當時,那些活潑可愛,但是對學科一籌莫展的學生,我盡可能的用極大的耐心教導,鼓舞年輕的一代,對知識吸收像跳迪斯可一樣熱烈。雖然我知道,希望歸希望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當老師,我把監考,當成一件很有趣經驗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考試的時候,站上講台,面對課桌當中的轉頭,眨眼,蠢動,咳嗽,咬筆,抓頭,晃腿,撿東西我不能得過且過地裝看不見,也不能怒瞪跟平常不一樣的雙眼。於是,我從上衣口袋裡,掏出了一個:反光的墨鏡!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想我掩蓋不住我自己,看到一陣小小騷動之後,忍不住的笑。可是我努力強咬著嘴唇。當座椅當中有人開始大膽的回頭轉身的動作的時候,我就小心的像魔鬼終結者般,機械式的轉頭。可能我還輕輕的咳一下,或者插個腰,乾脆也把筆,像不小心般掉到地上….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收完考卷之後,我會取下眼鏡,對著一些大動作的同學,露出哈哈的笑,他們看我沒有拿筆記名字,心有餘悸,可是開心的把小抄塞回書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年以後,有一次,九一一之後的某年,我搭飛機從台北出關,碰到了一個戴反光墨鏡的海關警察,我心跳差一點停了!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拿著警棍般的金屬探測棒,在我身上不只一次的掃描。我注意到他很好奇的盯著我看,動作越來越慢,左右探視不停,中間他還對著無線對講機呼叫一些我不懂的暗號術語,似乎對我充滿好奇。終於,他懷疑的開口說了一句,平常人最不喜歡聽到警察說的話:我覺得你很面熟耶!
        我心想:眼前這位警察覺得我面熟?糟了!他一定誤以為我是個正要搭機離境,準備偷渡,有案在逃的嫌犯!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一舉手,我當時心跳都快要跳到嘴角了。頓時只見他很有禮貌的取下墨鏡,伸手跟我重重一握,露出哈哈的笑:“老師!你好!”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時光一轉,多年以前,當我聽到替我驗光的醫師,笑嬉嬉的恭喜我,說我的近視度數沒有增加了,我腦海裡一陣茫然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記得小學那年,在博愛路的眼鏡行,我又興奮又激動的戴上我人生第一副眼鏡的時候,我母親卻在一旁潸然淚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當時年幼的我,看著清楚的世界,渾然不了解,母親心裡想著的是:我孩子的近視,是一種治不好的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如果一輩子戴眼鏡是因為近視治不好,到目前,近視眼鏡沒有奪去我的生命。可是真正治不好的病,卻奪去了我母親的生命。與我有同感的人,一定一定都希望,有這麼一副眼鏡,雖然永遠治不好病,但是一定一定要母親每天每天都戴著!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老花眼越來越襲擊我的視覺。看不到的東西,想到了腦海裡卻很清楚;看的到的東西,怎麼也想不清楚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喔!眼鏡也該擦擦了,不然,頭髮留在上面,又以為飛蚊更嚴重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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